第七日不眠
屋顶上的帆没有升起
木纹展开了大海的形态
我们隔着桌子相望
而最终要失去
我们之间这唯一的黎明
——北岛《在黎明的铜镜中》
[2009年5月23日]
惨白的日光透过比人高的小窗口投进来,夏寅隔着长长的桌子见到了陶月——正确地说,是瞿明远的姐姐瞿明月。
陶月比从前还要瘦,直发披在肩上,没有化妆,皮肤还是那种带点病态的白。宽大的囚服罩在她身上,她完全像变了另一个人。
她双手交握摆在胸前的桌上,背微微弯曲,整张脸没有表情,只是出神地盯着夏寅那只缠满纱布的右手。
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,就这样静静地面对面坐着,不像是僵持,更像彼此审视。
终于,夏寅问她:“你进来多久了?”
陶月脸上浮出一层淡得像不存在的微笑,“在这里也不错,至少保得住命。”
“是吗?”夏寅在那一瞬间发觉自己什么都不再想问,什么都不再想求证。人生本就是如此,问得再多能改变得了什么?
陶月摇摇头,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,慢慢地用力地说了下去:“就因为你一无所知,你就觉得被欺骗、受伤害?你并不知道,隐瞒一切的人永远要比被隐瞒的人痛苦得多。”说完,她分开双手,撑住桌子站了起来,转过身缓缓移动脚步朝背后那扇门走去。狱警跟在她左右,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门里。
门外,等待她们的那辆车上挂着警灯。
夏寅将手伸给陆微微,笑了笑:“轻点。”
“不好意思,只能按规矩办了。手放松些,不会卡得那么痛。”陆微微将自己一直拿着的那件外套盖上了夏寅的双手。金属摩擦皮肤的触感并不粗暴,清脆的“咔”声在外套下将她的双手扣紧。陆微微替她打开车门,一手扶着她的背让她先上车,自己上来后关紧车门。
她们两人坐在后排。为了避免被拍照,车窗拉上窗帘,前后座之间的帘子也拉上了。夏寅结束自由前的最后一刻,只能听到外面喧嚣的车声。她没有不安。即使代价是失去自由,那唯一真实的世界也已经回到了她身边。
看不到窗外的景物,夏寅不知道车走了多远,转过多少个弯,经过多少红绿灯,路过了些什么地方。那些景物从她身边经过,此刻看不到,从前是否看到过早已经不再重要。她即将告别这一切了。
她想起了什么,转过头面向陆微微,说:“不介意的话,请你帮我谢谢你弟弟。他那盒备用火柴估计我没机会用了。”
“我会跟他说的。”陆微微拍了拍她的手背。
忽然,车身一震,一个急刹让陆微微和夏寅撞上了前排的座椅靠背。
陆微微拉开帘子将头探到前排,问:“什么事?”没有人回答她。她那句疑问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,整个人就向后滑下来,倒进了后排座椅里。在她迷迷糊糊合上眼睑的瞬间,恍惚看到车门打开,夏寅被人拖走……
凌彤从医院出来,一路闯了两个红灯,差点撞到路口要拦住她车的交警。
她做完检查回到候诊大厅时发现陆微微已经走了,她内心充斥着不妙的预感,正赶着回家。
手机在口袋里骤然震动起来,她不理会是谁,直接按下耳机线上的挂断按钮。电话依然不屈不挠地震动着,她烦躁地将手机抽出口袋,摔在旁边座位上。柔软的坐垫并没能阻止手机继续震动,反而有节奏地抓挠着坐垫,发出嗡嗡声。Edmund的名字在屏幕上不停地闪烁。
她左手握着方向盘,向右倾斜身体抓起电话,粗暴地应答:“什么事?”
电话那边只说了简短的五个字:“夏寅逃脱了。”
凌彤啪地刹住车,安全带将她的左肩勒得火辣辣地痛。阳光刺进车窗,她感觉太阳穴也在发热。
海上。
夏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小游艇里,坐在旁边的背影如此熟悉——衣角的褶皱,坐姿的弧度……在她已经活过二十五年的人生中,有将近五分之一的时间与这些细节朝夕相处。
是陶远。或者说,是披着祁昀的身份的陶远,是Stephanie的前夫瞿明远。
听见她醒过来的响动,陶远回过头来,从那张属于祁昀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:“对不起,麻醉剂量大了点,让你睡了这么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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